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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兇星天魔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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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亮所贈的銀兩幾乎全部都花在了靜世觀的重建上,然而金錢可以重建一座道觀,一座道觀的聲譽卻並非金錢可以重建。

雖然靜世觀再度重建,可是之前的那場禍事畢竟太過駭人,蒼遠府的百姓們縱然相信靜世觀的道人們不曾有過驅屍為惡之心,但是他們卻篤定是正是那養屍一術給那些可憐的道人們帶來了厄運。

人的天性總是趨利避害的,哪怕附近的山民曾受過靜世觀不少恩惠,可如今卻已是沒有善信敢來此處,更別提有人願意繼續學習養屍一術,因為沒有人想要和那些恐怖的僵屍打交道,更不想因此沾上厄運。

這已經是靜世觀重建以來的第三個月了,沒有一個人願意來這個發生過慘禍的地方,也自然沒有一個人願意捐出供養修行者的香火錢,而解決了淮安縣和刀皇宮的禍事之後,蒼遠府又恢覆了往日的寧靜,又哪有那麽多捉妖驅魔的好事能落到元四的身上。

就算有些小生意,也早被游方道士或是和尚半道截去了,元四這樣孤身一人坐守山門,終究不是個辦法。

元四在大殿的三清祖師像下數著最後幾枚銅錢,他擡頭看了看金身閃耀的三尊神像,不由暗自琢磨要是當初沒有給三位祖師爺塑金身的話,或許他手中的節餘也能多一些吧。

忽然一片陰影毫無征兆地投在了元四的身後,他不用擡頭去看就知道這個悄無聲息靠近自己的人是誰。

除了阿呆之外,不會有別的人或是僵屍再來搭理自己這個有著貧窮這個傳統美德的道士了。

“還好阿呆你不用吃飯。不然可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元四嘻嘻哈哈地把銅板撿了起來,這段日子他迫不得已去山中采了些野菜野果充饑,但是頓頓吃野菜野果的結果就是現在的他一臉菜色,再這麽下去,只怕別人要以為靜世觀中養了兩具活屍了。

——要不然……

阿呆伸手一把扶起了形容憔悴的元四。

元四有氣無力地看了眼阿呆,對方自從和他定下血符之契之後,元四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阿呆肚子裏的蛔蟲,只要對方的紅眸一眨,他就知道阿呆想要做些什麽。

“不可以!我是修道之人,怎麽可以縱容手下屍器做出傷天害理之事。”元四使勁地搖起了頭,他猜想阿呆必然是仗著有一身生前的武藝替自己搶一些吃食回來,要不就是直接把銀號給自己搬回來。

豈料阿呆聽到元四這般斬釘截鐵的話之後只是歪了歪脖子,他現在很難做出太多活人的表情,即便是滿腹無奈也只能通過些微的動作來表達。

——你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我的意思是,你難道就不可以修煉一下道家的辟谷術嗎?

“可是我不會啊……”元四知道自己誤解了阿呆,面色頓顯尷尬,他愁眉苦臉地在大殿裏走了一圈,口中喃喃又道,“師父只教了我養屍術和一些驅魔術,這辟谷術還真沒教我,就連我新近找到的那本《紫濤錄》上亦沒有記載。唉,我還許下大話要重振師門,只怕師父師兄們泉下有知,也會笑我不自量力吧。”

聽到元四這般抱怨,阿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他正待扶元四出門曬曬太陽,卻聽聞有人在山門處呼喚之聲。

元四一聽到這聲音,兩眼頓時一亮,他樂不可支地看了眼阿呆,吞了口唾沫激動地說道:“看樣子我暫時不用修行辟谷術了!”

好不容易爬上山門的兩人早已累得氣喘籲籲,他們使勁地擦了把汗,還沒走進去,便看到元四匆匆朝這邊走了過來。

元四打了個稽首禮,手中拂塵一揮,正要學著當年羽真人那般作出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卻冷不防發現為首那漢子竟是故人。

“道長,你難道已經忘了咱嗎?咱是淮安縣的塗彪啊!”

塗彪看見元四就像看見了救星似的,一把就攥住了對方的雙手不放。

“塗彪?”元四納悶兒地看著從離此數十裏開外的淮安縣趕來的塗彪,按理說那裏的養屍邪陣已被他破解,對方這番找到自己又是為何呢?

塗彪見元四還認得自己,只差沒有涕淚並流了,這時,他身後一臉憂愁的漢子上前說道:“道長,之前您救了咱們。這一次,恐怕還要您幫幫我們啦!”

“二位遠道而來,我這兒也沒什麽好招待的,你們不要嫌棄。”

兩杯清澈冰涼的井水和一盤野果,就是元四能夠招待客人的一切,他有些局促地在一旁搓著手,目光卻忍不住落到了塗彪他們包袱中露出的烙餅上。

塗彪與他同行而來的漢子正打算向元四道出來此的目的,卻見元四一直死死地盯著他們的帶來的幹糧,又看對方一臉菜色,料想他在這冷冷清清的道觀中只怕日子過得艱難。

“道長,要不你先吃兩口,再聽我們說。”塗彪幹脆抽出一張烙餅遞了過去。

元四眼中一亮,絲毫沒有推脫,當即就接過了烙餅,張大嘴就啃了起來。

在他吃到這算不得多麽美味的烙餅之時,眼中竟是隱隱有了些許淚光,天知道他有多久沒好好吃過一頓白面了。

“你們說,你們說,不用管我!”一口烙餅下肚之後,元四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趕緊擦了擦包得鼓鼓囊囊的嘴,沖塗彪他們咧嘴一笑。

塗彪看到元四這副樂呵的樣子,和與他同來的漢子對視了一眼之後,竟是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道長,您倒是胃口好,可咱們哪裏還吃得下。您不知道,自從您給咱們破了那啥養屍陣之後,淮安縣總算消停了一段時日。可沒想到……”塗彪那雙大大的眼睛一下瞪圓了,他雙唇囁嚅,似乎有話不敢直言,元四看他這副疑神疑鬼的樣子,也是一楞,可嘴裏仍沒閑著,努力地撕咬著那塊因為放太久幹得有些鉻牙的烙餅。

“怎麽了?難不成又有什麽妖孽作祟?”

元四好不容易咽下一口,擡頭就看到不知什麽時候本該在後堂之中靜息的阿呆已悄然站在了門口的陰影裏。

塗彪聽元四這麽一問,苦澀地搖了搖頭,一雙虎目中像是有淚水要落下來。

原來,這半年來淮安縣發生了不少男童莫名失蹤的案件,有目擊者看見是一個蒙面的黑衣人擄走了男童們,大家一開始都以為是販賣兒童的歹人作案,可不久之後,失蹤男童的屍體就出現在了附近,那些孩子雖然身上並無傷口,可每個人都像血氣都被吸幹了似的,屍體幹癟蒼白,令人慘不忍睹。

如此一來,本已介入此事的官府也是斷了線索,不知該從何查起,只能叮囑鄉民們看好自己的孩子。可即便如此,還是有孩子不斷失蹤遇難,近來更是有父母為了護住孩子慘遭殺害,而塗彪所在的村子乃是淮安縣的重要屬地,自然也波及其中,就連之前熱情招待過元四的老吳家孫子狗蛋兒也未能幸免。

既然官府對此事已無能為力,百姓們也只有想別的辦法自救。

當地有見識的長者看了遇難男童的屍體之後,斷言必是有人在收集童男之血氣行邪法妖術,頓時一片人心惶惶。

塗彪他們尋思著總不能坐以待斃,便想去找元四幫忙,奈何當日元四抱了一筐饅頭就灑然而去,未曾留下更多的信息。

好在前些時日他們趕場之時終於看到了蒼遠府下發了澄清靜世觀冤案的告示,塗彪等人猜想元四許是回了自家道觀,這才一路尋至此地。

聽到連那麽可愛無辜的狗蛋兒都遭了毒手,元四的臉色一下就變了,他訥訥地嚼著嘴裏的烙餅,漸漸就嘗不出個滋味了。

塗彪抹了把眼,又道:“大家起初也以為是不是之前遷墳的屍體又出了什麽岔子,各家各戶還特意開墳驗視了一番,可那些屍體都好好地在哪兒,也沒有像之前有屍變的跡象。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麽怪物在害人!所以咱們才想著請道長您回去替我們瞧瞧。”

“你是說那些孩子的屍體都是幹癟蒼白的樣子,就好像人的精血被吸幹了一樣嗎?”元四仍在琢磨塗彪的話,他隨手放下了那個被他咬出一個大缺的烙餅,目光沈了又沈。他開始回憶起他在靜世觀藏書閣中所看過有關養屍的書籍,那些珍貴的古籍上不僅記錄了身為修道之人該如何順應天理養屍馴屍,也記錄了供人警惕的邪法歪道。

一塊好的養屍地不是那麽好找的,就像之前淮安縣的那塊養屍地也是有人刻意精心布陣而成,而由養屍地養成一具僵屍,少則數年,多則數十年,有些心懷邪念之人若是急不可耐,或許就會想些別的法子,把活人變成死人,再把死人變成屍人。

這些法子多半殘忍陰損異常,違天理逆人倫,不容於世,其反噬之力也不可小覷。

而塗彪所說的種種跡象,不禁讓元四想起了他所見過的一則邪法養屍術,其中的關鍵就是以七星還魂陣引亡者之殘魂,再用純元男童之血氣供養屍身。不過要施行這樣的邪法需得先找到一具懷著深重怨念而死的屍體,再以陰屍煉化而成的屍油燃燈布陣,最後用童男血氣供養。

盡管元四一時想不明白那人是如何得到一具怨念深重且新死的屍體,又從何處煉得陰屍油布陣,但是那些男童的死狀卻是分明對上了最後一條。唯有被吸幹血氣者,才會無傷而死,身體更因此呈現出幹癟蒼白之狀,而恰巧這些受害者都是童男,實在讓人難免會心懷疑到此處。

“是啊,那些孩子的屍體就像是被吸幹了似的!可憐狗蛋兒那麽胖乎乎一個孩子……唉……”

想到老吳那個可愛的孫子,塗彪和身邊的漢子也都忍不住低頭抹了把眼。

突然,一股煞氣凜然而至,即便是連塗彪這樣的普通人也能感到了空氣裏彌漫起了一股恐怖的氣息。

他驚恐地轉過頭,卻見到雙目通紅的阿呆緩緩朝他們這邊走來。

即便知道這具活屍乃是元四的幫手,可奈何阿呆的氣勢太過迫人,塗彪與他一道而來的漢子何曾直面過如此可怕的活屍,嚇得他們趕緊躲到了元四的身後。

“道,道長!這是要詐屍了嗎?!”塗彪嚇得舌頭都大了一圈,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阿呆時的情形,而對方似乎變得比當初更加可怕了。

“沒事,別怕。”

元四起身擺手示意塗彪二人毋須驚慌,隨後便朝阿呆走了過去。

他起初也是不解阿呆為何會突然煞氣逼人,要知道除了遇到危險以及被自己惹怒的時候,阿呆從不會輕易釋放出體內的陰煞氣;但是當他看到阿呆鐵青色的大手中捏著的那個布藝的虎頭崽兒時,頓時明白了對方為何如此憤怒。

那是當初他們離開淮安縣時,狗蛋兒送給阿呆的小玩意兒,也不知為什麽那孩子一點也不害怕阿呆,甚至還主動和他搭話。

元四至今都還記得狗蛋兒那張紅彤彤的臉,以及臉上那抹天真友好的笑容,或許只有最純真的孩子才能感受到阿呆恐怖的皮相之下藏著怎樣的溫柔與善良吧。

自己帶著阿呆一路行來,竟是一個孩子待他最為赤誠。

元四在心裏嘆了一聲,上前托起了阿呆的大手,從對方的指間接過了那個早已破舊的布虎頭,虎頭的後面繡了一個福字,想必是狗蛋兒的家人對他的美好祝願,而狗蛋兒將這個虎頭送給了阿呆,又何嘗不是一種最單純的祝福。

“阿呆,人世間的生死就是這樣無常的,你也死過一次了,看淡一些吧。不過這些孩子枉死於世,我不會坐視不理的。至少,不能再讓無辜的人受害了。”或是想起了自己慘遭橫禍的師門,元四的嗓音也變得有些苦澀。

——生死無常,我當然知道。我在世之時雖以刀揚名,卻鮮少奪人性命。誰也沒有資格隨意剝奪別人的生命。

阿呆的聲音冷冰冰,他低頭又看向了那個咧嘴大笑的小虎頭,指腹在上面溫柔地摸了摸。

“你說得對,沒有誰可以隨心所欲地奪走一條無辜的生命。不管那家夥是人是妖,我第一定不會放過他!”

塗彪他們沒有與阿呆有身體接觸,自然聽不到阿呆和元四的對話,他們還道元四在自言自語,不過聽到元四說他不會對此事坐視不理之時,兩人這才松了口氣。

“道長,既然您願意幫咱們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知您這次想要多少酬金呢?我們好趕緊籌給您。”塗彪的眉眼間掩不住一絲愁緒,他就怕萬一元四要個大價錢,他們付不起。

元四回頭看了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塗彪,徑直走過去拿起了之前自己沒啃完的那張烙餅,張嘴又在上面啃了一口。

“這張烙餅就當作此次的酬金吧。”

元四嘴裏塞得滿滿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善解人意的笑容。

“道長,您真是菩薩心腸啊!”塗彪的嗓子一哽,忍不住就要哭出聲來。

這時塗彪身邊那個漢子忍不住說道:“彪子,菩薩不是和尚那邊的嗎?擱這兒不合適吧?”

元四卻是毫不介意,他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烙餅都塞進了嘴裏,再好生整理了一下道袍,一把拍在了吞吞吐吐不知該到底如何說話的塗彪肩上,“佛門的菩薩也好,道門的神仙也罷,都不會對這世間的邪魔外道袖手旁觀。待我將阿呆再保養一下,咱們這就出發。你們可以先去山腳下等我們。”

“好,好,我們先去把驢車牽出來在山下等道長!”

塗彪他們點了點頭,收拾了包袱,這就邁出了三清殿,當他們走過阿呆身旁時,還是忍不住帶著一絲畏懼偷偷地看了對方一眼。

待塗彪他們先行下山準備之後,元四這才將阿呆帶到了後院的一間廂房之中。

這間屋子坐落在靜世觀中靈氣最重之地,是元四特意為阿呆準備的。對於並不依靠吸食活人血氣來保持屍身不腐的阿呆,天地之間的靈氣是滌凈他腐體最好的材料。當然,任何僵屍吸收靈氣的過程都是緩慢的,所以平日裏元四仍要時不時地為阿呆的身體擦拭生陽水,以便他能更好地吸收天地靈氣,保持身軀不腐,乃至讓這具身體逐漸變得更像活人。

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元四擔心到時候會有所不便,所以幹脆在出行前再好好保養阿呆一回。

阿呆隨他進屋之後,便閉上雙眼靜立不動,而那只小虎頭仍被他輕輕捏在手裏。

元四替阿呆脫掉了衣物,看著對方這具布滿了傷痕的身體,眼中又起了憐惜之意。

幾乎每一次阿呆和自己一道降妖除怪,身上都會多一些傷痕,哪怕阿呆總說他的死體並不會感到什麽痛苦,可元四又怎會不心疼。

“阿呆,答應我,就算你是活屍,也不要總是讓自己受傷。”元四將生陽水倒在了帕子上,然後開始從阿呆的面部開始小心擦拭。

——我不痛。

阿呆冷冰冰地答道,他默默地捏了捏手心裏的小虎頭,混沌的腦海之中又出現了狗蛋兒沖自己天真的一笑。他現在只恨不得和元四趕快趕去淮安縣,找出那傷人害命的幕後黑手,為那些無辜慘死的孩子們報仇雪恨。

聽到阿呆的回答,元四嘆了口氣,當他的手觸摸在對方冰冷而堅硬的肌膚上時,動作也不知不覺變得溫柔了起來。

“可我會心痛啊。”他擡頭看著始終緊閉著雙目的阿呆,眉宇間也多了一絲不忍之色。

或許是元四的話讓阿呆心有所感,他的身體明顯地輕輕顫了一下,冷硬的面容也逐漸放松,變得平和。

屋子裏,一下就這麽靜了下來。

許是氣氛有些太過凝重,讓元四覺得有些不安,他一邊繼續用藥水擦拭著阿呆的身體,一邊絮絮叨叨地寬慰起了對方。

“像狗蛋兒這樣枉死的好孩子,到了下面閻王爺肯定會讓他投個好胎的。興許下輩子就是個富人家吃穿不愁的小丫頭也說不定呢……”

阿呆不說話,元四就繼續說個不停,當然他手上的動作也沒停。

當元四的手一路滑下去擦拭到阿呆胯間之時,他的臉上習慣性地紅了紅,手上的動作卻變得更加溫柔了,就連那張聒噪的嘴也下意識地閉上了,他必須得專心致志地替阿呆保養這個對所有男人來說都十分重要的地方。

他甚至有點擔心,自己這麽做會不會讓阿呆……畢竟他自個做這種事的時候可是敏感得很。

可元四忘記阿呆時一具活屍了,這具身體和活人始終不同。

阿呆很快就察覺到了元四和自己之間那股令人尷尬的氣氛,他睜開眼,紅眸往下一垂,落在了元四握住自己男根的手上。

——你還要握多久?

阿呆的嗓音裏罕有的出現了一絲調笑之意。

元四臉變得更燙了,手趕緊朝阿呆的大腿根部移了過去,他順著對方的大腿繼續往下擦去,嘟囔道:“我這不是怕沒伺候好你嗎?要是獨獨讓你那處腐爛壞掉了,你可就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了!好歹你是我親自請出來的屍器,我可不想害你死無全屍。”

——死無全屍也好,飛灰煙滅也罷,這就是我的宿命吧。你不必過於介懷。

之前都是元四在安慰自己,阿呆想了想,他也不能總是讓這小子太操心。

豈料元四輕笑了一聲,就這麽蹲下來一根根地擦拭起了阿呆的腳趾,“阿呆,可別忘記了你我既已定下血符之契,你的宿命就是我的宿命。”

阿呆垂眼看了看認真替自己擦拭著每根腳趾的元四,將手中的小虎頭輕輕地放到了對方的頭頂上。

——忘不了。

淮安縣,太一觀地底的密室之中。

無極道人手中招魂鈴的鈴聲是如此清脆,可對林振道而言這聲音卻不啻是一種折磨。

這位曾經炙手可熱的刀皇宮副尊主此時正緊緊地捂著耳朵,背對著那張停放著問月孤刃屍體的石床而立。

“孤刃,你快醒過來吧……我不想再這麽下去了。”林振道低聲地呢喃著,這些日子他的眼前總是會出現那些被他擄來的男童的樣子,一個個會哭會笑的小孩兒,最後都逐漸變成了幹癟蒼白的死屍,即便是林振道這般為了一己私欲不惜謀害舊主之人,也終究是難逃良心的譴責。

忽然,屋裏一暗,最後一盞屍油燈也已經滅了。

林振道吃了一驚,他緩緩轉過身,卻看到無極道人已經開始圍著石床唱誦起了什麽古怪的咒語,而躺在床上的問月孤刃也開始隨著對方的唱誦開始扭動起了那具蒼白異常的身體。

“嗚……嗚……”

問月孤刃的嗓子裏發出了一陣可怕的呻吟,這聲音已經不是人的聲音,更像是從地獄深處所傳來。

他扭曲著身體在石床上掙紮個不停,頭高高地仰著,被鮮血染紅的雙唇翕動個不停。

突然,問月孤刃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坐了起來,他的腦袋慢慢地歪到了一邊兒,而雙手先是反扭著左右張開,最後才順服地垂在了身側。

無極道人冷冷地看了眼問月孤刃,手中的桃木劍一揮,一下挑開了對方貼在額上的紫色符紙。

那一瞬間,問月孤刃睜開了眼,眼珠和眼白都是一片黑色,一點光也沒有。

“孤刃?”林振道雖然有些害怕這個樣子的問月孤刃,但是對方看上去好像是“活”了。

他低低地叫了問月孤刃一聲,鼓起勇氣朝這邊緩緩走了過去。

此時的無極道人卻仍是一副全神貫註的模樣,他手上的木劍堪堪挽了一個收勢,隨後走到問月孤刃面前。

他盯著對方那雙黑得瘆人的眼,咬破了手指,將血塗抹到了問月孤刃的唇間。

嗅到血腥味的問月孤刃下意識地張開了雙唇,像個嬰孩般開始吮吸無極道人手指上的血液。

“喝吧,喝了之後,你就是我的屍器了,刀皇閣下。”無極道人瞇著眼笑了起來。

“你在做什麽?!”林振道聞言大怒,他答應讓無極道人覆活問月孤刃,可不是為了讓對方多一具屍器的!他厲喝一聲,伸手一把抓在了無極道人的肩頭。

無極道人扭頭看了眼憤怒的林振道,他的唇角也隨之浮現了一抹嘲諷的笑意。

這個男人莫非當真以為問月孤刃能回到生前那般,與他繼續纏綿下去?他怎麽不想想魏臨風死而覆生之後是怎樣的,那才是一具死而覆生的僵屍該有的樣子!

“副尊主無需動怒,你瞧,刀皇這不是活過來了嗎?”

是時候解決這個麻煩了,在問月孤刃被煉制成活屍之前,自己或許還需要這個男人幫忙,而現在既然大功告成,誰還需要一個沒用的工具呢?無極道人一邊出聲安撫著林振道,一邊卻在抽出滴血的手指在問月孤刃的胸膛上畫下了一個符紋。

林振道吃驚地看著那道被血所畫出的符紋驟然亮起,問月孤刃黑黝黝的眼裏也像是有什麽光沈了下去。

“孤刃,你沒事吧。你還認得出我嗎?”林振道唯恐事態有變,他一把推開了擋在面前的無極道人,上前緊緊抱住了問月孤刃冰冷的身體。不過問月孤刃卻是對他毫無回應,只是如同木偶一般任由他抱著,一動不動。

無極道人袖手一旁,雙目幾乎瞇成了一條縫,看他臉上那副冷冽的神情,似乎是愈發覺得林振道礙眼了。他輕咳了一聲,悠悠說道:“副尊主, 若你想知道刀皇到底有事還是沒事,大可親自確認一下。”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林振道心中雖然已經後悔讓無極道人以邪法覆活問月孤刃,他知曉這老道人行事詭譎毒辣,不免有些擔心。

“就是這個意思。”無極道人的眉峰突然高高一挑,一抹邪笑宛若鬼魅。

“呃!”林振道驚恐地瞪大了眼,在他轉身與無極道人對話之時,身後的問月孤刃已經將自己的手插進了他的胸膛之中,暗紅色的鮮血正順著那五根枯槁的手指緩緩滴落,而那只手很快就抽了出去,從林振道的身上撕裂出了一個巨大的傷口。

驚恐、憤怒、悲傷這幾種情緒先後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身受重創的林振道很快就說不出話來,他顫顫巍巍地轉過了身,張開嘴,一股鮮血立即湧出。

“孤……”他絕望地想要最後叫一聲面前這具活屍的名字,可他的手還沒觸碰到對方的面頰,脖子就已經被緊緊掐住。

問月孤刃毫不猶豫地就折斷了林振道的脖子,然後將對方的屍體拖到床上,開始享用起了自己成為活屍之後的第一頓美食。

以往那些男童的血氣已無法滿足他此刻的需要,成人的血肉更能讓他最大限度地攫取這具腐體所需的陽氣。

“吃吧,吃得飽飽的。這樣你就會獲得更強大的力量,供我所驅使!哈哈哈哈哈!”

無極道人看著問月孤刃很快就把林振道啃得面目全非,心中有一絲忌憚之餘,更多的卻是大功告成的興奮。

元四一行趕到淮安縣時已是晚上,他不顧辛勞,特意前去驗看了尚且停在義莊的男童屍體。

淮安縣小小的義莊裏擺滿了男童的屍體,有些人家已經把孩子下葬了,不然元四還會看到更多的屍體,而擺放在角落裏那具赫然就是狗蛋兒的屍體。

“童男之身,陽氣最盛。采陽補陰,邪術所為。七七四十九名童男既歿,只怕那怪物已然煉成。”元四面色沈重地對特意帶他們來的吳牧說道。

吳牧小心翼翼地替狗蛋兒蓋好裹屍布,滄桑的老眼裏強忍著淚水。

“道長,千萬別再讓那怪物害人了。這些孩子們,太可憐,太無辜了。”

“嗯。我會想辦法的。”元四點頭應道。

看樣子這果真並非一件偶然的事件,既然有人懂得用采陽補陰的邪術,只怕背後或許有著更大的陰謀也說不定。

隨後,元四和阿呆自然就借宿在吳牧老爺子的家中。

附近的鄉民聽說這位上次幫了他們大忙的道長來了之後,都紛紛趕了過來,迫不及待地向他訴說這些日子來淮安縣的異變,不少受害男童的家人提到自己的孩子時,傷心地痛哭不已。

看著形容悲戚的眾人,元四想安慰他們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朗聲對眾人道:“諸位放心,既然我來了這裏就不會對此惡事坐視不理。不管禍害大家的是人是妖,我和阿呆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待!”

聽到元四這般承諾,大家夥兒的心頭這才稍微有些欣慰,吳牧看其時天色已晚,這便上前招呼起了眾人。

“好了,道長遠道而來,想必也是辛苦了。有什麽,明天再繼續說吧,先讓道長好好歇歇。”

吳牧在這片地方素有聲望,上次破除養屍邪陣一事,便是由他牽頭協助元四進行的。他的話一出,眾人也覺得有理,這就慢慢地散了去。

之前一直被圍得水洩不通的元四總算能稍微喘口氣了,他剛坐下,卻見白發蒼蒼的吳牧腳步滯重地也要出去。

想到對方那無辜遇害的孫子狗蛋兒,元四心中頓生不忍,他站起身,對吳牧說道:“老爺子,您也節哀順變。”

已經走到門口的吳牧回頭看了眼元四,渾濁的老眼裏滿是苦澀,他瞥了眼一直站在元四身後的阿呆,低聲嘆道:“狗蛋兒那孩子前一陣還總纏著問我,道長你什麽時候和阿呆一起回來,他說,他想和阿呆一起玩。唉,小孩的心性,最是單純善良,可哪想竟有歹人會對這樣的孩子下毒手……”

元四聽到吳牧提到狗蛋兒生前還心心念念地記掛著自己和阿呆,心中更覺酸澀。

“您老放心,我們不會讓狗蛋兒白死的。是吧,阿呆?”

元四鄭重其事地對吳牧說道,說完話,他又轉頭去看了眼阿呆。

阿呆擡手從懷中摸出了那只布藝小虎頭,攤在掌心裏,凝視了好一會兒,這才用力地點了點頭。

吳牧看到自己孫兒的遺物竟被這個曾被他們視作邪魔一般的活屍好好珍藏著,一時百感交集。他緩緩上前,顫著手想要拿起阿呆手掌中的小虎頭,可最終不知他是害怕還是太過傷心,只是不住搖頭流淚,不斷地喚著狗蛋兒的名字。

元四本想吳牧是睹物生情,要不要幹脆把這小虎頭還他好了,卻不料下一刻吳牧竟主動地握住了阿呆的手,將對方的手指一根根地合攏起來,讓那只布藝小虎頭可以被緊緊攥在阿呆的手心。

“阿呆,狗蛋兒之事,便有勞你和道長了!你們一定要替那孩子報仇啊!”

阿呆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這個蒼老無力的男人,最後,他的目光又落後了手心裏的小虎頭上。

不知什麽時候,窗外下起了雨,伴隨著屋子裏吳牧哽咽的哭泣聲,這個夜晚顯得特別淒涼。

元四還沒能好好地睡上一覺,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吳牧的拍門聲驚醒了。

“唔?怎麽了?”他揉著眼坐了起來,在門口站了一夜的阿呆已經替他把門打開了。

吳牧滿面驚惶,喘息不定,他見著元四,立即上前一把拖住了對方的手,用還帶著些顫抖的聲音說道:“不好了!昨晚有人又被吃了!”

淮安縣,義莊。

剛被送過來的屍體就停在裏面,官府的仵作已經來過了,作出的結論仍只是野獸吃人。

畢竟,妖魔鬼怪這樣怪力亂神之物,終究是不該由官府說出口的,就像劉知府對元四表露過的那樣,流言一起,民心必亂。

可元四第一眼就看出了這個人,不是死於野獸。

“又是僵屍作怪?”元四看了看受害人身上的傷痕,除了那些淩亂的撕咬痕跡之外,他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屍臭味。

這種屍臭味是只有僵屍身上才有的,他從小就在靜世觀裏看著師父師兄們煉屍養屍,這股味道他再熟悉不過,就連阿呆的身上,若是缺乏保養,也會出現這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氣味。

——何不用追魂法試試?

阿呆想到先前元四就是用這個法子找出了淮安縣野獸吃人的真兇,他不願再耽擱下去,恨不得能立即找到那個戕害狗蛋兒的兇手,將之碎屍萬段。

元四點了點頭,他上前一手托起了死者的頭部,一手結出無量印,口中開始念起了追魂術的咒語。

不過奇怪的是,這次不管他如何念咒,卻始終無法接收到亡者死前的殘魂記憶。

圍觀的眾人眼巴巴地看著元四,好一會兒不見他有所動靜,忍不住紛紛議論了起來。

“咿,道長這是怎麽了?”

“怎麽看著好像法術不靈驗了?”

“餵,他身後那個就是他養的僵屍嗎,好家夥,真大個啊!”

“是呢,也不知小道長是用了什麽法子收服了這麽個大家夥做他的屍器的。唉,希望他們這次也能替咱們解除遭厄才好啊。”

“這小道長長得倒是挺俊,只是帶著這麽個恐怖的怪物在身邊,怪瘆人的……”

“噓,可別胡說,小心那僵屍聽到你的話不高興哩。”

周遭的人聲逐漸嘈雜了起來,元四也感到一陣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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